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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櫻花盛開(Cherry Blossoms)是一部德國電影,卻是一部與日本舞踏相關的的德國電影。

 

日本的舞踏是一種獨特的東方舞蹈,為二次大戰後的日本舞蹈家土方巽及大野一雄所創,所有舞者皆身塗白粉,以呈現生命本質中的孤獨、死亡、慾望、苦痛為初心。大學時我的現代舞老師鼓勵我們去看舞踏的演出,老師是這樣說的:「我第一次看見舞踏,看到一半便既想要嘔吐又想要哭泣。」從心理學完形的角度來說,身心症狀是相應的,大量情緒上湧時,想要嘔吐是很經常的反應,在斷背山中,希斯萊傑恩尼斯在第一次離開斷背山時,其情緒之強烈變由他蹲在一旁嘔吐哭泣來表現。而我自己第一次看舞踏時,是山海塾的作品,山海塾雖也是舞踏,但比起一貫被稱為暗黑舞踏的原始舞踏,較為強調靈性、展現光明,所以我看時並沒有吐,只有哭。

 

這部「當櫻花盛開」開場時感覺跟舞踏毫無關連:一對年邁的夫妻,先生魯迪一直都在鄉下的廢棄物處理廠工作,太太杜莉則是賢妻良母,孩子們都在城市裡工作,他們最鍾愛的么子甚至在東京工作。安分守己不喜變化的魯迪,每天坐同一般火車,吃太太準備的餐點,吃蘋果時一定要說「吃蘋果使你遠離醫生」,過去二十年只請過一次假。年輕時杜莉曾經醉心舞踏,但是嫁給魯迪,生了幾個孩子後,習慣了有丈夫在身邊的生活,杜莉將夢想封起,只留下一疊過去練習舞踏的照片,但是心理始終都想要去日本看看富士山與櫻花盛開。

 

在杜莉知道魯迪身罹絕症後,杜莉大力鼓勵魯迪與自己出發去看看孩子,然而對孩子們來說,父母親的到訪卻是一種負擔,雖然在表面上和樂融融,但是只要父母親不在,就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爭執誰該輪到帶父母去觀光。像這樣關於年邁父母與年輕孩子之間的主題不斷重複,但在同一段落中呈現出相當多元的情感面向。祖父母滿心高興要來看孫子女,但他們卻只想要打電動;祖母想要讓孫子女跟不擅言詞的祖父多親近,特別給孫女錢請她為祖父按摩,這裡除了孫子女與祖父母的愛不對等外,也刻畫出杜莉的細膩心思;同志女兒心裡對於父母親偏袒么子始終心懷怨恨,甚至連帶父母去喝咖啡,都忍不住又發飆,而垂垂老矣的父母只能黯然離開,但女兒接下去卻滿懷罪惡感而哭泣,顯示童年創傷始終無法平復想要原諒卻又無從原諒的矛盾掙扎。

 

原先以為電影會結束在魯迪終於過世,結果卻是杜莉在夢中夢見舞踏含笑而逝,母親才剛下葬,子女便在那裡將老父推來推去。魯迪無法得到子女的安慰,喪妻之痛始終無法平復,決心出發到東京拜訪么子,為一直想到東京一遊的妻子圓夢。魯迪雖為東京的絢爛所迷惑,但卻在洗泰國浴時因為裸女們問到他的婚姻而痛哭失聲。魯迪開始身穿妻子的衣服在東京散步,彷彿要帶妻子一同旅行。在櫻花盛開的季節裡魯迪來到一座美麗的公園,認識了一個露宿街頭的跳舞踏的女孩尤。尤教魯迪如何用肢體表達心靈,以期與亡者同在。最後魯迪前往妻子一直想要去的富士山,穿著妻子的舞衣,臉上塗上白粉,他在富士山前舞著,彷彿與杜莉共舞,直到死亡。

 

電影並沒有這樣就結束,魯迪死亡後,子女們又聚在一起,呼嚕呼嚕地感嘆著短時間之內自己變成孤兒,同時也八卦著父親死在與年輕女孩共遊的旅行中,完全不曾理解父親所經歷的心靈巨變。直到死,他們始終沒有理解過他們的父母親。

 

反倒是偶遇的日本女孩尤,從教導魯迪舞踏開始,每天都送魯迪到車站,確認他搭上正確的班次才離開,從未提及自己經濟上的困難,對於魯迪內心所經歷的掙扎,即使有語言上的障礙,但她遠比他的子女們更同情也更體貼魯迪在異鄉的處境。

 

電影中不僅舞踏場景動人,電影本身對存在焦慮與昇華的刻畫也與舞踏的精神契合:杜莉對乏味丈夫的愛情,跟她深沈的精神力形成激烈的對比,從她每一個體貼丈夫的舉止裡看見舞踏一般的修練。魯迪年老時的孤獨,就像許多男人所面對的一樣,他們按照社會期待,過著努力工作且盡責的人生,但是年老時因為與子女沒有共同的經驗,對子女來說只是責任。但是不論是杜莉還是魯迪,談到子女,論點卻是類似的:「我認識小時候的他們,卻一點也不認識現在的他們,他們也不認識我....」電影中的杜莉是個慈愛的母親,魯迪是個盡責的父親,但是子女跟父母之間的鴻溝,電影中沒有答案。流浪者之歌裡也把兒子的背離,當成是對悉達多的最後試煉,看破這一關,悉達多才真的成為悟道之人。看似無情的子女,也如同在舞著舞踏一樣,各自面對存在掙扎,同志女兒雖然愛情事業皆順遂,但心中始終感覺自己不為父母疼愛與接受,對於被接受被愛的渴望使她充滿憤怒,恨不得遠離這個家,但是當她衝動對父母惡口時,卻又因羞愧而激動哭泣。居住在東京的么兒是兄弟姊妹口中父母的最愛,然而他卻說:「為了不讓自己繼續依賴母親,我想走得越遠越好,卻來到這個母親一直渴望來到的地方...」也許做為父母的至愛,找尋自我是一趟更艱辛的旅程。

 

唯一看似超脫之人的是日本女孩尤,然而電影中沒有交代這樣一個年輕女孩為何會成為遊民,在花園中舞著,她對魯迪說,我在和死去的母親溝通。經濟上或心理上的因素都好,必定有一個難言的理由。

 

這部電影其實就是一部舞踏劇場,每個角色各自有背負的存在的焦慮與孤獨,笑中帶哭,哭中帶笑,不論超脫或禁錮,時間到時終究一切都會結束。

 

對我來說,如果說真要去衡量什麼是值得的,只能以是枝裕和的電影「下一站,天國」(After Life)中提出的概念來評估吧-人死後都會來到一個寧靜之處,每個人被允許帶走一個在世時的回憶前往來生。有的人馬上就決定,有的人始終無法決定,有的人恨不得將前生之事全都忘記。

 

「如果我只能選擇一個回憶帶走,我要帶走哪個回憶?」

 

儘管真實人生的面貌就像舞踏那樣樸質甚至有點猙獰,但是現在我活著的每一刻,都在儘量創造可以讓我回答這個問題的機 會。

 

對了,電影裡還有一幕很有趣,就是東京的兒子為了怕父親迷路,為他製作了一個掛在脖子上的紙牌....那畫面很蒼涼的。其實爸媽在美國時,我還真的在鑰匙圈上寫上我跟貞大姊的電話,深怕有個萬一爸媽會找不到回家的路。可我覺得,不僅是在異國,年老的人在面對變化迅速的世界,恐怕會經常有害怕迷路的感覺,我老爸就是這樣,經常掛在嘴上說:「等我很老了,會迷路了,就要在身上掛狗牌了。」

 

這裡要向林爸爸喊話:拜託,給爸爸掛這麼醜陋的牌子,只有兒子做得出來好不好?就算我要給你掛,我也會給你掛個玩銀工房純銀手工打造的,不然你要純金的也可以啦,要刺繡的也可以。免驚啦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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